大病后,枫让人感觉与往常有些不同。
这一天,枫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中午,晨读一直是他的一个习惯,他走到书架旁,随手翻来一卷书,惊奇地发现那中间夹着一枚枫叶,好美的枫叶,不知是为何,显得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揭开过时的一张日历,枫看了看今日是农历七月中旬。午后黄昏,太阳急急地下山了,在远方的天空中投射出几缕微光。
枫跟紧母亲,跟紧落日,来到山丘上的公共墓地里。望着那碑上黑白照片里的人,他渴望感觉到些许温暖,但有的只是些陌生与空气的冰冷。听姥姥说那里面只有几件衣服,没有人,每次说到这她的眼眶都饱含着泪水。每年祭祖的时候,枫都这样跟随母亲来到这化化纸钱,叩拜几下。母亲年年都和他说,“记住,这是你的父亲。”
回到家中已是夜,母亲被邻人叫去帮忙,家中却只剩枫和他姥姥,对了,还有他一直叫他叔叔的人。枫只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叔叔就到家里来了,至今已有十多年了,母亲曾告诉他那叔叔来的时候他也就三岁光景。
吃饭的时候,母亲还没回来,桌上摆了三晚饭,姥姥夹了口干菜吃得津津有味,而枫有些犹豫,他的眼神不同往常,他自墓地回来就陷入了深思,他只听得姥姥在和某人大声地说话,仿佛是拼尽了全力的尖锐与疯狂,姥姥总是在妈妈不在的时候用这种口吻大声说话,至于在跟谁说话,他不得而知,虽然他正陷入沉思,但潜意识里他知道姥姥在和叔叔说话,奇怪的是没有听到叔叔的回答。
他眼前掠过几张图片,那墓,那落日,还有各种色彩的声音与味道。好像回到了从前,一会儿又是餐桌前。隐隐约约,他看到叔叔拿起筷子三两下吃完了饭,那筷子只在他的鼻梁前打转一番,也没有去管那餐桌上的色彩有多绚丽,,然后头也不回地把空碗和筷子送到隔壁的厨房,他的样子就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只听得一阵碗与碗在水里相碰的稀碎声。枫只记得每年能见到叔叔的次数很少,有时候甚至是一年只见一次。他走进厨房的那一刻心里应该在演奏多么忧伤的曲子啊!可为什么觉得应该是忧伤呢?他一时间找不到答案。不知为何他开始有些厌倦姥姥,厌倦这食物。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于是吃了几口便早早地上楼休息,暂时忘却了他尚未洗澡。
枫斜斜地靠在窗上,抬眼望去,那分明是一轮圆月。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他也曾这样把目光投向那轮月。他想到半个凄楚诗句,“秦时明月汉时关”。
记忆刹那把他带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哎呦,儿子,来,让爸抱抱……”
大地似乎变成了山坡,头好轻,腿好重。这面孔分明在哪里见过。
“哇……”
“哎呀,你弄疼他了。”
几种特别的味道扑过来,有红的,白的,这只在妈妈做饭的时候才会有。
“哎呀,你又喝酒了,你都喝完了,拿啥来做饭呀,咱儿子以后可不能学你。”
“不就是一点酒吗,以后叫咱儿子天天给我买,儿子,你说是吧。”
霎时,这一切又模糊。仿佛又出现了一大群人,在快速奔跑着,他们的手似乎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好像是在追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而那分明是在哪见过的面孔。巨大的人群吞噬了那个人。“小子,今天你死定了……”
然后人群快速地散去,地面上多了好多红色,红色在那人周围渐渐散开。
霎时,视线又模糊了,枫感觉自己在坠落,仿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惊醒过来了。是个梦,却是似曾相识的一切。
他摸摸额头,汗水顺着他的手臂淌下。眼好疼,为什么眼眶有些湿?看看表已是凌晨二点,他依稀记得自己还未洗过澡,于是就脱下衣裤,光着身子,一头扎进了浴缸。
他半躺着,身子靠在墙壁上,丝毫没有感觉到凌晨的冰冷。就这样,水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流遍他全身的每寸肌肤。眼前又是似幻似真的景象。
仿佛过了很久,他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那个秋天,枫叶红了,落在小屋周围,从山上下来的人都说那枫叶落在地上,就像一个娃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