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
在这清冷寂静的日本雪乡,来自东京的岛村时时刻刻感到生命的蛰醒和虚无。仿佛他此刻坐在车厢的镜子,“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的叠影一样。人物是透明的幻象,景物是在夜蔼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
然而,当他面前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时,在感受到她的一片真挚的感情的同时,他惊讶于她还是做了艺伎。“被手指记住”的驹子,不可自拔地深深爱上了他,以至于为了送岛村,未婚夫行男逝世时,她都不愿意去看上一眼。
她出奇的洁净,“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这种无法形容的纯净之美,仿佛镜子里白花花的雪中映现出来的女子通红的脸庞,有一种素雅、冰冷而悲伤的感觉,纯粹得让人伤感怜惜。
可是,“完全是一种徒劳”,这个独自对着空旷山谷寂寞勤奋练习三弦琴,爱读小说,爱记日记的女子,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豪情,对于命运,却有着无比静默的顺从。她触手可及,丰满温热的肌肤,疯狂醉酒的无奈感伤,对岛村纯真无邪的执著爱恋,更让人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悲伤和真正意义上的徒劳。
我看到这个女子,玲珑悬置的鼻梁,水蛭环节一样滋润光泽的柔唇,雪白的肤色上抹着一层淡淡的胭脂,她坦率天真的纯净心灵里,却是虚无伤感的爱情追求。她的这种追求,越发唤醒了岛村的现实感,沉溺于非现实虚幻之中的岛村更感到悲伤虚无了。一如驹子之名和她居住的蚕房,这个源自中国古代蚕马神话的美丽传说,暗示着徒劳空乏和作茧自缚。他仿佛可以想象:“驹子象蚕蛹一样,让透明的身躯栖居在这里”的情形。
透过驹子的现世、官能和肉体,岛村却渐渐爱上了传统、诗意、精神的叶子。荫庇祖业,衣食无忧,游戏生活的纨绔子弟岛村,一方面迷恋于驹子的肉体,另一方面又沉溺于叶子的灵秀。她那“优美而近乎悲戚的声音,久久地在雪夜里回荡”,这种清澈的虚无于悲戚,从虚无到单纯质朴的驹子境界推进到一种更为虚无空灵的叶子境界。她那隐隐浮现在车窗上的面庞,在窗外实物的映衬下,仿佛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这种在镜中看到的幻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叶子对弟弟无微不至的关心,对行男的耐心伺奉,在行男死后,天天凭吊的忠贞,让叶子的美,纯洁、善良,洗尽铅华,一尘不染。
虚无美丽的叶子,最终在蚕房的失火中丧生,可是,她反而因“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叶子圣洁的死成了永恒的生,如银河一般壮丽,哗啦一声,倾泻在岛村的心坎上,岛村因叶子升天般的死亡得到精神升华,而心灵彻悟。
三条爱情纵横交错,永无结果,叶子始终没有从爱中苏醒,岛村梦幻叶子的爱破灭,驹子的爱无望,而又因着行男的逝世,使得虚无的爱情,更添悲伤。
真实得让人感动的驹子和叶子,守候的,却是彼此无望徒劳的爱情,她们悲伤虚无的纯净因而更加动人了。
因为岛村的立足点,字里行间表达了“东方式的虚无主义”。即“投身于人生而又对人生抱有漠然的达观,寻求生存的乐趣而又视生存为徒劳虚幻,立于生存之上而又憧憬死亡境界”,自然深深浸透了“物哀”、“风雅”、“幽玄”的日本传统精神。
人们在对驹子和叶子的同情、怜悯、赞叹和悲伤等诸多感情中,暧昧了与她们的距离,同时感到深深的悲伤和虚无,沉重地感受到人生的徒劳和空乏。而从中生发出来的,却让人感到一种虚无的闲寂,仿佛春空中飞舞的千纸鹤,可谓“无中万般有”,这种感受虚无的美,便是风雅,“发现存在的美,感受已经发现的美,创造有所感受的美”。这种美的感觉,又不自觉地把人带入了一种无常的哀感和无常的美感,“真般苦味者,清净如虚无”,虚无的闲寂,浸透着浓浓的悲伤,也表达了独特的生死观,即死是最好的艺术,无言的死,是永恒的生。
悲伤、虚无与美,从而,成为有机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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