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魂归,环佩叮咚。
却是在君王的无限悔恨之中,从画图中依稀袅袅走来。残阳如血,黄沙漫漫,那一方矮矮的坟墓可曾记起远嫁他乡的悲戚?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琵琶声声,从得得马蹄之中悠扬渗出,渐渐飘散在无边朔漠里,思乡的可是故国家园?思乡的可是君王情分?思乡的可是黎民黔首?她看到了什么?她记起了什么?从此以后,便是远离故土了啊。骑在马上的那个叫做呼韩邪的人,便是自己的丈夫么?他是匈奴的单于啊,当“宁胡阏氏”从无边的跪伏在面前的人群中呼喊出来的时候,她真的是恍如隔世了。
为了边境和平,为了汉家安宁,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淡淡的月光从无垠的漠北倾泻下来,流动在玉一样明媚忧郁的脸庞上,琵琶铮铮,声声嗟叹,歌声幽怨,思乡情切。五年了,或者十年了?十六岁的天空仿佛还在心里隐约,那一年,她记得自己入宫了。从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欲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无数的夜里,只有玲珑秋月相伴相随,只有月华水银披肩入怀。
琵琶声中,是无尽的幽怨和思念。随行人中,说有北雁落地,“落雁”?因为我的琵琶声么?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身在深宫的汉元帝啊,你可曾记起?你可曾悲伤?你可曾悔恨?可惜了雁儿也不能将我这满腔的怨恨带入那深宫冷院之中。从此,“平沙落雁”遂成绝响。
一路上黄沙滚滚,逐水源处青草连天,牛羊成群。关山万里之外的异域胡邦,人多粗暴,披裘覆毛,饮腥食膻,肉酪难餐,胡风浩浩,胡笳凄苍,霜风冷冽。可是,胡汉一家,从此团结一统,匈奴大汉,从此和平共处,也是值得的吧?毛延寿画欲通神,忍为黄金不顾人。仅仅只是因为没有黄金相送,那个叫毛延寿的画工竟敢易美为丑,将自己画得平平无奇啊。琵琶声声里,是无尽的寂寞、孤独和委屈,可是,即使把丹青怨恨又能如何呢?
她在梦里回到家乡。元帝是知道的。深宫里的帝王,在无边惆怅之中叹惋。回到你的故乡吧,群山万壑里的秭归,此刻怕是早已桃花盛开,柳烟黛色了。也许今生真是无缘的吧,三千佳丽又能如何,你有皓月之姿,你有明玉之丽,可终究不是属于我的。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终究也有自己握不住的东西啊。
叮咚环佩,月夜魂归。望断天涯路,却还是寂寞锁清秋。
其实需要的,仅仅是平常女子的爱情而已。其实懂得的,仅仅是粗茶淡饭的生活而已。可是历史,是错步向前的历史,把她推了上去。她踉踉跄跄,身不由己,恍恍惚惚,从深宫到大漠,从宫女到阏氏,仿佛梦一样,成就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爱恨情仇。始终相伴的,是千年不变的明月,琵琶和孤独。
青冢前头陇水流,燕支山下暮云秋。很多事情,是没有对和错的吧?仅仅是一介女子而已,仅仅是朴素的梦想而已。可是,仿佛从十六岁被纳选入宫那一天起,她就注定了红颜凋零在漠北黄沙,却留名青史的不同寻常吧?猛将谋臣徒自贵,蛾眉一笑塞尘清。这是没有选择,也没有对错的。只有青冢前面的流水,只有燕支山头的雪花,在依依凭吊。
人在画图中,却又仿佛真的就在身边。那一副画,挂在汉家深宫,不知是虚还是实,以至于年迈的帝王常常能看到万里之遥的公主从图画之中走进他的思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