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全村中几乎没人听过他说话,但能确定的是他不是个哑巴,因为毕竟有少数人听到过他沙哑又浑厚的嗓音,据说那嗓音里有着一种神秘的悲伤,让人听后不忍也不敢再听。
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因为他是村中最怪的人,大伙儿都叫他怪老头。之所以说他怪是因为他老是守着一个坟墓——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土丘,不知墓中躺着的是谁,妻子?父母?抑或是朋友之类?也不知他怀着什么感情,怀念?悔恨?抑或是其他别的?
可以说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演员,他把人类的表情演到了极致——他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木讷的表情,僵死的面部肌肉,没一点生气。据说只有当听到人们谈论那个坟墓时他才会动一动耳朵,停住脚步,但往往此时人们会因害怕而迅速改换话题,他也就会继续赶路,仍旧一副死面孔。
村中有几个人出于好奇曾跟踪过他。他们跟他来到了村边上的小树林,清幽又死寂,树林里有一间小草屋,屋边便是那个坟墓。他摆好碗筷酒菜,像盛情款待一位远方来的朋友,又像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对饮,总之是很陶醉的样子。他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时不时地在本子上写些什么,或手举本子像小孩子做诗朗诵一样嘴里念叨着什么,但声音不大,大概是怕吵着墓中人吧,但他最常干的还是对着坟墓唱歌,一首接着一首,最勤奋的歌唱家都没他那么努力,那么超负荷。他唱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给人的感觉是很复杂的:很甜蜜,好像陶醉了一样;很不安,像是后悔唱得太晚唱得太少。后来跟踪他的人把这一切都传给了村里人,人们就更感到奇怪了,同时也不自觉地对他有了一份同情与理解。
毕竟时光匆匆走得太快,他终究是逃不过那个坎儿,死神最终把他带走了。村里人在给他收拾屋子时发现了他的黑本子,那一刻,一切都那么明了了,看过他黑本子的人都落了泪。
黑本子里是他几十年来写的日记,在每篇日记的结尾他都写一首情意缠绵的小诗,像是写给心仪的人的情诗,看过他的日记的人才知道墓里躺着的是他未娶进门的妻子,他们彼此相爱,感受着对方的感知,却未曾听到过对方的表白,甚至连相遇时打招呼的热度都比一般朋友少几分。他们曾经品味过分别后的思念,重逢时的欣喜,以及因敏感而产生误会时的痛苦。他们的感情经历过大风大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握,她就因救助一个孩子而不幸去世了。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他发现了她的日记本,上面记录着她的种种微妙感觉,其中有一首常出现的小诗:
《你的漠视是我的末世》
我的漠视是你的末世吗?
我希望它不是,
因为我会心痛;
我希望它是,
因为我在心痛。
并且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她记下了一个心愿:要是再听一听他唱的歌该有多好啊!
他读后伤心极了,回想她生前最爱听他唱歌,也曾恳求过他几次,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决定一辈子守着她,每天都给她唱歌,陪她说话,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原本洪亮的嗓音变得沙哑而浑厚,但他未曾间断过自己的工作,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