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天空亮白,迷蒙细雨勾起一缕一缕有如其飘渺遥远却又难以割舍的情感。最初,清明只是一个节气,后来因为与民间传统禁火扫墓的寒食日子相近,所以寒食与清明合二为一了。早在九百多年前,苏子瞻就在黄州写下了动人肺腑的《寒食帖》,被尊称为“天下第三行书”。
没有关于清明的传说,而只有寒食的传说。寒食始于春秋战国时期,晋文公为了纪念忠义却被自己“误杀”的介子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从杜牧的诗我们总感觉清明多雨。明代高启问:“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现在,在我家乡,清明是一个祭祀先祖的日子。
所以,清明的雨,清明的由来,总是渲染着一种悲凉凄楚的氛围,一种悲伤一种思念。
今年的清明尤甚。外公是我最早失去的一位亲人,也是至今唯一失去的一位亲人。家乡生日是以阴历为准的。今年外公的生日正好是4月5日,正好是清明节。
外公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年半了,每一次去外婆家,都会想起昔日那个慈祥微笑,喜欢给我们讲故事,有着与贺龙将军一样胡子的外公。
因为外公当了一辈子的教师,所以小的时候,他对我们管教很严。每次去都会给我们布置任务,记忆清晰的是背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有一次,我们不听他的话,不理他,自顾自看电视,他就生气了。把我们叫到屋外面。那时候正下着细雨,他和我们一起站在雨里。严肃而带着失望神情地说着教诲的话,还在地上写了一个“旦”字的繁体字。
幼年的记忆隐隐约约,后来长大了,他对我们的升学都给予很大希望,可是我们都未能让他很满意。我们会惧怕他,怕他失望的眼神,怕他明明失望却又放弃责备。
每次去,外公都喜欢和我们说说他以前的事。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孤独的。外婆没有闲情听他诉说,而子女也忙碌着顾不上他更高层次精神的追求,所以对幼年的我们,他有说不完的话。而且我们对他的经历充满神秘。他文革时期的遭遇,他之前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优越,他高额的工资,他的骄傲,他的学识。
外公戴着黑边大眼镜,国字脸,干净整洁的头发,个子不高但壮实。他的身体很好,他说他在大学时期开始就一直坚持晨跑。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在悼文中知道原来外公读的大学是湖师大的前身。
外公很注重对我们的教育,我想他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很小,就教我们打羽毛球,是他老人家教会我发球的。最开始,我们谁都打不过他,他可以快速地两边跑着接球,身体健朗。后来我们也没赢过他,因为他身体不行了,不再打球,只是远远看着我们的蹩脚球技。外公知道我们喜欢打乒乓球,就要舅舅买了乒乓球桌,打乒乓球外公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外公闲时,就去乡间小路散步。早晨外公拿根竹条子走在路上,把昨夜蜘蛛在树与树之间一夜的辛劳甩掉了,留给清早耕作的人们一路方便。傍晚,外公握着他的两个大理石球,球在他的手中自如旋转,那时候我们的小手根本拿不住球更别说转了,他悠闲地走着,是个体态安详的老人。
外公年岁愈高,身体多病。我们也长大了,不会再促膝听他诉说。现在想想那真是愚昧的行为,充满悔意。
在外公去世前一年,他拿出自己的诗给我看,字迹遒劲,可是意味深远,那是内心深处一个文人的孤独,当时我不懂,看完不语。外公有很多书,慢慢地摆在书架上,很厚的大本,沾染着久远时代气息的苍黄色,比如《魏徵传》,还分了上下两本,可悲的是那个时候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以致于都不愿记住它们的名字,唯一一次借了一本《唐诗三百首》,看了几个月,背了几十首,现在记忆不深刻。
最后一次见外公是在07年国庆,那个时候高三的我假期很短,那个时候他病重却还没检查出来。我离开他去学校的前一天,他跟我们说他病情的严重,他的痛苦。他说:“希望这次不是给你们的遗言。”我走的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这么快就走呀?”我当时不以为然,从没认为那会是永远离别,何况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的事,会那么轻易不正式,连拥抱连毕生告诫都没有。
后来,舅舅、爸爸、妈妈陪着外公去河南南阳治病,他得的是食道癌。手术之后,所有人都欣喜地等着外公回来,然而他却躺在回乡的列车上静静地永远睡着,面容慈详没有病态。
我从学校赶回去,远远看到收拾得简洁近乎陌生的房子,眼泪止不住地流。爸爸带我走到外公床前,掀起盖住外公面部的被单,说:“再看一眼外公吧。”
妈妈哽咽着说:“不要怕,外公就像是睡着了一样。”17岁的我,没有心生一丝恐惧,尽管之前从没承受过死亡的我对死亡充满恐惧。
想着再也不能见到外公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第一个大年初二我们去拜坟,沉默无语,天空灰沉,翻新的泥土上拱起了小小土堆,还未长出小草,周围的松树枝弯曲而削瘦。妈妈跪在坟前低喃哭泣,我的心空荡着,泪水肆溢。第二次,我们都不再流眼泪了。时间已让我们坦然接受事实。时间风干了泪水,每次想起外公我还会难过却不再掉眼泪…
然而,写下这些凌乱的不知从何梳理的文字,我又落下了眼泪。活着的人,离去,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呀,只因上帝在召唤。但活着的人会不会懂得珍惜现在身边的人呢?
时间逝去,历史也许不会记住那个老人,他曾经那么安详,满腹诗书,对生活偶尔抱怨,以为没人能够理解他。他在年月里慢慢被淡化容颜,可是我们还是那么那么怀念他,尽管永远不能再见到他,只有着越来越模糊的记忆了。
但是思念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