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与P的第四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姐姐结婚的时候,呆着无聊,提议打牌消磨时间,于是姐夫找来了P。
打牌的时候隐隐约约谈到一些关于P的事情。原来,P和我是在同一所中学毕业的,高我三届。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第一眼看到他,还以为他正在上中学。P的个头很高,至少有180cm,比我高出半个头,身材很瘦,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倒。脸白得没有血色,印着几块刺眼的淤青。摸牌的时候碰到他的手,又硬又糙,好像碰到了水泥匠手中用了很久的木板。
后来也碰到过P两次,都是在姐夫家,大家见面相互点头笑笑,打个招呼,他递给我烟,我摆摆手表示不抽烟。
在P的谈吐中,他是个很乐观开朗的人。听姐夫说,P这几年攒了一笔钱准备盖房子。P说:“盖了房子再苦几年买台车,娶个媳妇,生个小孩,生活也就完满了”。
这次放假回家,去姐夫家里看望两个小家伙。那天,我们正在房里一边烤火一边看电视聊家常,P从门口进来,抖了抖的雪。他比以前更清瘦了,脸也更加苍白,两个眼窝像地窖一样凹进去,眼珠灰白得像死鱼。剃了个“劳改犯”的头,露着青色的头皮,像个巨大的萝卜。薄薄的羊毛衫外面披了件秋季的外套,拉链已经没有了,双手插在袋子里,时不时伸出来哈口气暖暖,搓起来沙沙作响,仿佛两张砂纸相互摩擦着。两只手因冻疮肿得老高,虎口有好几处已经开裂,像婴儿的口向外张着。他径直朝电视柜走去,一双老式的黄皮鞋在地上踩出嘟嘟嘟的声音,一轻一重。鞋子的前端已经磨成了黑色,鞋带像两条死掉的小蛇疲软地趴在鞋面上,两条枯竹似的腿插在鞋筒里。发白的牛仔裤,膝盖的地方磨出了几个一元硬币大小的破洞,露出了里面的毛裤。他在电视柜里自顾自地翻着些什么东西,找了一会又自己出去了。
我望着姐姐,她笑笑说:“他已经疯了”。我很讶异,姐姐和我一样,她也不是很清楚。在后来同姐夫的聊天中,P的故事才渐渐完整。
P家里三兄妹,他是老大,他还有一个读中学的弟弟和一个上小学的妹妹,为了让弟弟妹妹上学,P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今年刚好四个年头。P在外面做事很努力,一毛钱掰成两半花,人家吃肉,他就炒一碟豆子,又便宜又不会坏,一碟吃好几天。P把盖房子的钱全部交给父母存着。但是,P的父亲滥赌,去年一场赌把P的积蓄输个一干二净,他找父亲理论,结果挨了一顿打,还落上了不孝子的骂名。P心灰意冷。
今年,P在同村人的介绍下结识了一批吃喝玩乐的“朋友”,染上了毒,“朋友”毒瘾犯了,没钱,给他放药让他写了一张“欠条”,他还不起,就天天打,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回家后,有时清醒有时疯癫的,父母懒得管,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在医院里没呆多久又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一身都是淤青,他说有人打他,也没有人在意。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P又回来了,我们停止了谈话。P自言自语一阵,又去翻东西,没有找到什么,退回到门口,问姐夫要了支烟,站在我旁边开始抽烟。P的脖子上还有几条淤青,大概10cm长,小拇指粗细,耳朵后面几处血痂还没有褪掉,有几个地方已经长好了,打了蜡一般放着光。
抽完一支烟,转身走了。我去关门。屋外正下着大雪,铺天盖地冲下来,砸在他的头上,小一点的撞散后马上融了,大一点的堆在头上,他不得不空下一只紧紧拽住衣服的手扫扫头上的雪,风更紧了,P把身子缩成了一张弓,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一只孤魂野鬼。P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只是路上落上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像条狗一样忠实地追随着他,向远处延伸。我转身进屋,关了门,搓了搓手,把厚厚的羽绒服紧了紧。
“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再见?再见,是什么情景?”
“下雪了,今年的雪怕是有得下了,天气还会越来越冷!”屋里的人又扒了扒木炭,火烧得更红更旺了,让人产生一种幸福的眩晕感。
(责任编辑 刘海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