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和我喝过同样的乳汁。我们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同一片草坪上迈出第一步。还有,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说出第一个字。
我说的是:“爸爸”。
他说的是:“阿米尔”。我的名字。
就像故事本该有的开始一样,我和哈桑的故事早已在这两个字里埋下了根源。
我和父亲
传说我父亲曾经在俾路支赤手空拳,和一只黑熊搏斗。或许你们会笑话,可是在阿富汗,大家都喜欢夸张。但是,涉及爸爸的故事,大多没有人怀疑他的真实性。阿拉辛管爸爸叫:“飓风先生”,而这个绰号确实是名副其实。我觉得我和爸爸之间始终有点社么东西,让我难以靠近爸爸,反而的,我觉得爸爸好像很喜欢哈桑,这让我很嫉妒,我希望爸爸只属于我一个人。
有一次难得的机会,爸爸把我抱在腿上。爸爸问我:“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罪过是什么?”爸爸告诉我是盗窃,他说其他的罪行都是盗窃的变种。我多希望自己能懂,可是我却说了不,又让爸爸失望了。等爸爸解释完后,我总觉得爸爸多少是恨我的,因为我的出生,夺去了妈妈的生命,我也是窃贼,我偷走了妈妈的生命,偷走了爸爸深爱着的妻子,她美丽的公主。
除此之外,我的懦弱和胆小是让爸爸十分苦恼。爸爸和阿拉辛说我的懦弱,爸爸不欣赏我在文学上的天赋,他总是用很失落和冷漠的眼神看着我。就是这样,我至少应该试图变得更像他一点,但我没有变得像他,一点都没有,在和爸爸迁移到美国去的途中,爸爸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挺身而出,与俄国人对峙着,而我呢?当俄国人的抢指向爸爸时,我甚至都没有站以来和爸爸一道对抗的勇气。我很懦弱,可是我真的是深深的爱着爸爸。
我和哈桑
由于爸爸的冷漠,所以我就剩下妈妈留下来的一些遗藏和哈桑了。哈桑是爸爸仆人的孩子,比我小一岁,但他和我一样,他也没有妈妈,据说他妈妈再生下他7天后就离家出走了,再没回来过。哈桑天生下来就有着兔唇,但他却很爱笑。我和哈桑一起长大,就像他会说的第一个字一样,哈桑从没拒绝我的任何想法,只要我真的要求他,他就会做。我给他念我自己写的小说,他会给我提出他的疑惑。我不满,他一个文盲有什么资格说我,可他的的确确为我的写作做出了贡献。在爸爸不理解我的时候,是哈桑和阿拉辛给了我继续的信心。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哈桑是为了让我开心还是他真的喜欢我的写的故事,他总会说:“阿米尔少爷,昨天的故事写的可真好,你愿意再给我讲一个吗?”有时候,我欺负他不认识字,他也从不怀疑我,只是静静地听。
哈桑是打弹弓的好手,弹弓在他手里可是致命的武器,每次有人想要欺负我们时,哈桑总是站在我的前面。除了弹弓,哈桑还很擅长放风筝、都风筝、追风筝。每年,哈布尔的各个城区会举办风筝比赛,这对孩子们而言无疑是寒冷冬季里最令人振奋的时候了。阿富汗人尊重风俗,但讨厌规则,斗风筝也是如此。规则很简单:放起你的风筝,割断对手的线,祝你好运。
1975年的冬天,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哈桑追风筝。这一次,我赢的风筝比赛,我的风筝成为天空中仅存的一只了。哈桑和我高兴的相拥在一起,哈桑去为我追那只被我割断线了蓝色风筝,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阿米尔少爷,为你千千万万遍”。只是哈桑很晚还没有回来,我找到他时,我惊恐了。阿瑟夫正带着他的不锈钢拳套,我害怕极了,我害怕阿瑟夫用他的不锈钢拳套打我,在这个可以决定我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我退缩了,一如既往的。我看着阿瑟夫欺负哈桑,我却掉转头走了,心里想着:他只是一个哈扎拉人,不是吗?只是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却一直没有放过我。即使是在我离开阿富汗很多年的时间里,他都一直没有放过我。
我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我却不再理哈桑了。我不会给他讲故事,每次吃早餐都等他走了才吃。哈桑问我,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不理他了。我甚至还向爸爸提出解雇哈桑和他爸爸的要求,只是爸爸不同意。我有用各种方法陷害哈桑,当父亲问他时,他都愿意承担我加给他的所有罪名,包括盗窃。父亲没有解雇他们,是哈桑自己要求走的,还让他的父亲为我保守了秘密。
说来讽刺,爸爸那年送给哈桑的生日礼物是为他做了整形手术,缝好了兔唇。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只看到他笑了两次。一次是我们风筝比赛胜利那次,还有一次就是他和他儿子的唯一一张照片上。
哈桑和爸爸
我嫉妒,哈桑可以从爸爸那里得到更多的赞许;我嫉妒,哈桑在枪林弹雨的时候他的爸爸可以紧紧地抱住他;我嫉妒,哈桑可以从爸爸那里得到比我还多的温暖。
爸爸说过盗窃是不可饶恕的,但他对哈桑却说出了原谅;风筝比赛结束后,我甚至都怀疑,爸爸是在向哈桑挥手,是在向哈桑微笑。
只是,当父亲已然去世,我踏上了关于救赎的路上后,我才知道了一个让我难以接受的事实,一个我和哈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事实------哈桑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爸爸一直说盗窃不可饶恕,可是他却一直都是个盗贼。可是爸爸已经去世了,这些痛苦终究是只有我一个人去忍受。
阿拉辛说爸爸对我的冷漠,其实也是对他自己的惩罚,也是他自己的一种救赎。
如今,我又踏上了阿富汗的土地,踏上了这片我拥有美好童年的故土,踏上了这片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土地。只是,一切都在变,哈桑随着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离去了。留给我的只有那个被我的不慎而深受伤害的男孩------索拉博,哈桑的儿子,我的侄子。我把他带回了美国,可是他的心已经不再是打开的了。他不哭,不笑,不闹。他习惯沉默地做着一切,一个人。
再一次放风筝,让我想起了1975年的那个冬天,那个男孩,那个为我追风筝的人。而如今,放风筝的是索拉博,当他放起风筝时,我才看到他眼中那一点点神光。“你想让我追那只风筝给你吗?”他的喉结吞咽着上下蠕动。风撩起他的头发,我想我看到他在点头。
“为你,千千万万遍。”我听见自己说。
然后我转过身,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