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时候,我与几位同学一同到衡阳市边缘的高岭小学去支教。高岭小学原先是一所拥有悠长历史的老校,如今在旧校址前新建了一栋教学楼,原来的旧校址就荒废了。正如其名所示,高岭小学是坐落在一个山岭头之上的,地势极佳,视野开阔,站在二楼可以眺望方田与鱼塘相编织的田园美景;若有幸逢上淫雨霏霏,则更是添上一种水汽氤氲烟雾轻笼的朦胧感,青山宛如画中披上一袭薄纱的垂眸少女,微描淡妆,眼波盈盈,端的是袅娜多情。
虽是风景独好,到底还是跟不上也敌不过时代碾过的滚滚车轮。岁月的风霜催化了学校的衰老,让它在年幼的学生面前无法再展现出应有的活力。但凡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学生,多选择到村口的清华园小学去读了。校里现在只有二、五、六年级,一个年级就是一个班,人数都不多,最多的只有二十余个,最少的才十几个。校里的老师也很少,我听闻固定的授课老师只有三、四个,且都较年长,最年轻的已过不惑,其余的若非知天命便是花甲。正是这样的一所学校,在日复一日的日升月落中,拖着羸弱的躯体,喘息着蹒跚前行。
我们试着与校里的一位老教师交谈。老教师姓李,当他说自己已经在这所学校已经教了三十九年时,我们都被感动了。如今已临近退休的老教师,将他近半生的年华献给了这所偏僻的小学校,从青丝如墨到白发斑驳,他滞留不住光阴,却把自己本人滞留在了这所学校。或许他年龄大了,知识及观念都已与时代脱轨,如一方静卧的幽潭,无法成为奔腾的溪流,无法喷薄年青的激情。但他敦厚如土,默默耕耘,在过往的三十九年的春夏秋冬里,将自己脑海中所学到的有用的东西,通过黑板,通过粉笔,尽可能的传递给下一代、下下一代......学生们在他的授课声中渐渐长大,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他在学生们的琅琅书声中悄悄老去,挥别旧面孔,熟悉新面孔,直到新面孔也成了旧面孔......几年为一个轮回,做着重复的事,弥漫喜悦和悲伤。
我忆起在我念三年级的时候,全校就只剩下一个年级,总共十四个学生。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只有一个老师,他教我们所有的课,除此之外还负责帮我们热午饭。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其实并不全能,譬如他教我们音乐的时候其实是唱跑了调的,譬如他在热饭的时候常常会生不起火苗。但是在我的心里,至今乃怀念着那位老师。他平时话不多,却是用尽全力地教我们、照顾我们,陪伴了我们整个三年级,哪怕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教得并不太好,但也绝不至于误人子弟。我们这十四个学生,现在皆已顺利成长为大人,不论过得好坏,总归安分守己,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情。这说明,老师对我们的启蒙教育是成功的,知识有错日后可以更正,成长的记忆却不能重来,我的成长记忆是美丽的。如今我的那位老师已安眠泉下,自从别后的九年,我竟未能再见过他,实是甚感自责遗憾。
韩昌黎先生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类的生命无法期盼永恒,但思想可以一直传递下去。老师无疑便是联系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的渡船,或许有不足,或许有谬误,但是由他那里我们可以学到的东西,总是有用多过无用。
当一个人选择成为一名老师,同时就意味着选择了担负一种责任,作为回报,是得到他人的尊重,抑或更令人欣慰的,便是自己的学生成材。其实老师很像一尊雕塑,在风晴雨雪里伫立,看岁月变迁,却坚守自己,于时间的利刃下慢慢被磨蚀,直至成埃,成为铺在新芽脚下的温厚的土地。而在其逝后的漫长时间里,他会逐渐被人遗忘,但是他教的东西,会被被他教过的至少一个人记住,然后再教给其他的人......我想,这即是另一种方式的存活。
有些事情,不必大肆宣扬,日久天长,迟早会有人发现哪怕是身处角落的你已悄然绽放。就如处在教师岗位的人,从来不曾自夸,但是人们尊重他。
生命的价值,其实是可以通过他人的生命来称量的。
纵使桃李不言,其下自会成蹊。
----事情便是这样。